夜城賦原著 第27章

作者:熄歌

全場安靜了下來,沈夜慢慢抬頭,陳敏一巴掌打出去,明顯心虛了很多,但她還是強撐著大吼道:“怎樣?我打你了,你動手打我啊!舒姐姐不會給你撐腰的,就是你這樣的……”

她還沒說完,我沒忍住從人群裏衝出來,一腳就踢了出去。陳敏當場被我踢了老遠,但她明顯是練過的,馬上一個翻身躍起,腰間小皮鞭立刻朝我甩了出來。

我們倆當場就打了起來。

不,應該說我單方麵毆打她,十幾歲的小姑娘,哪怕是個混世魔王,和我打起架來還是嫩了些。我按住她連著抽了十幾巴掌,旁邊人拚命來拉我們倆,拉了半天都沒能拉開,我腦子裏什麽都沒想,只不斷回想著沈夜被她抽巴掌的樣子。

那個人連我自己都沒舍得這麽抽,她一個小屁孩,怎麽就敢抽他!

其實我很少打架,大部分時間,我在大家眼裏都是一個世家女子的典範。

雖然說不像上官流嵐那樣精明能幹,但是中庸得體,從來不出岔子。我唯一一次打架,是和秦陽打的。當年我到處找公子求娶,看見她哥長得標致,隨口問候了一聲,她就把我從百來級的樓梯上一腳踹了下去!於是我和她相約在外鬥毆。哪怕是那個時候,我都沒敢在宮裏動手。

我已經過了衝動的年紀,結果在遇到沈夜後,卻比十幾歲時還要衝動。我我的少年期是不是來得太晚了!

我把陳敏按在地上,打得她快昏過去,她臉都被我抽成了豬頭,這時候我終於被人一把拉著,叱喝出聲:“別打了!”

我一抬頭,發現是上官流嵐。她緊皺著眉,把我從地上拉起來,陳敏的小姐妹慌慌張張地上前來把陳敏拖下去。我閉上眼睛,深吸了口氣,然後故作鎮定地撣了撣衣袖,轉頭看了周圍一圈:“不好意思,各位,失禮了。”

所有人都尷尬地笑著點了點頭,我拉開上官流嵐拉著我的手,走到沈夜身後去,站在他身後對眾人道:“我想有件事,我須得說清楚。蘇容卿是我求娶的,雖然我與他之間有些矛盾,但都是我與他之間的事。他和白少將都是我跪著求來的寶貝,今天他成了我的夫婿,便就是我舒家的臉麵,打了他,就是打了我舒家的臉。還望各位切勿聽信謠言,給舒城一個麵子。”

不敢不敢……”人群立刻出聲。我跪坐到沈夜身邊,剛坐下,便覺得不對勁。

他的酒杯裏其實是茶,酒壺裏的也是,他整個人麵色蒼白如紙,氣息紊亂微弱,根本不像是為了當蘇容卿這個貴公子裝的。我下意識地去抓他的脈,他慌忙躲開,但還是被我一把抓住了脈。

我雖然沒學過醫,但大致懂得習武之人的脈象。他的脈象十分微弱,全是受了重傷的樣子,我不由得開口:“誰把你弄成這樣的?”

我自己的事。”他抽回胳膊,似乎是覺得冷,攏了攏袍子。我直接吩咐人拿了火爐來,轉頭道:“你跟我說清楚,這是怎麽弄的?!”

我說了,”他麵色淡然,“這是我自己的事。”

我想了想,腦中突然閃現了大皇女的麵容:“是陛下嗎?”

他沒說話,好久才道:“不是因為你。”

你把大皇女打成那樣,你就不需要付出一些代價嗎?!”

你能不能不要問下去了!”他怒吼出聲,“你能不能離我遠點!我不想在這時候見到你!”

說到這裏,他旁邊的少年忽地笑出了聲。少年跪坐到一邊,給我添了酒,道:“他別扭得很,你要是真走了,他又不開心。”

你閉嘴!”沈夜叱喝那少年,那少年卻完全不怕沈夜一般慢慢說道:“他打了大皇女,陛下當然是要讓他還回來的。大皇女被打得有多慘,他得更慘。”

聽到這裏,我的臉色不由得變了。沈從微笑著繼續道:“他在床上躺了半個多月了,你卻和白少棠在床上講了半個多月故事,他已經快用小針把床戳爛了。一聽到鳳後舉辦壽宴,他立刻就撐著從床上爬起來,趕到這裏。”

我聽得一愣一愣的。就在這時候,外麵傳來了嬉鬧之聲,回頭看去,卻是白少棠入席了。他還是一貫風騷樣,帶著幾個好友,打鬧著進來。老遠一見我,他招手道:“舒城!舒城!”好像一個長不大的少年。

我看了看他,又瞧了瞧沈夜。沈夜淡淡道:“你既然不喜歡我,就過去吧,別一麵說著不喜歡我,一麵又總吊著我。”

我覺得他這話說得很有道理,雖說他還帶著傷,可我不能總這樣。於是我多說了句:“傷著就好好養,別多喝酒了。”說完,我便起身朝白少棠方向走。

沈從朝著我擠眉弄眼,但我只能假裝沒看見,疾步走了過去。只是走了還沒幾步,就有一個杯子砸過來碎在腳邊。我回過頭去,沈夜還是那副好像什麽事都沒有的模樣,看著另一邊道:“你走吧。”

這人怎麽這麽別扭,所以……我還是走了。

這次他沒有杯子可以砸了。我很順利地到了白少棠身邊,白少棠嘻嘻哈哈將我拉過去,然後為我捋了捋頭發,溫柔地凝望著我,低聲道:“你為了沈夜把我表妹打了。”

我語塞。

早知道還不如不過來。

白少棠瞧著我,神色無比溫柔,忽地就在我額頭上吻了一下,然後道:“下次不許了。”

哐”一聲響,沈夜把他的酒壺砸了。

白少棠來了沒多久,鳳後就入座開席。白少棠的小桌和我放在一起,他幹脆就挪到我桌邊來,一直帶著我喝酒夾菜。

鳳後沒什麽架子,小門小戶出身,根本鎮不住我們一幹人。我們完成基本的敬酒任務之後,便沒什麽事可幹,可以自由活動。

敬酒時一排人挨個上去,沈夜是沒有官職也沒有正式婚嫁的男眷,本是不用敬酒的,最後一個人離開時,鳳後似乎突然想起了他,笑道:“舒少主的未婚夫白少將本宮是見過了,另外一位呢?”

回鳳君,容卿在此。”沈夜從自己小桌邊上站了起來。鳳君循聲望去,眼裏有了幾分讚歎,笑道:“容卿離本宮太遠了,上來敬杯酒,讓我好生瞧瞧吧。”

一聽這話,我就緊張起來。我忽然想起來,鳳後是大皇女的生父,如果鳳後知道沈夜和大皇女之間的糾葛,會不會下狠手?

我忍不住捏緊了杯子,瞧著沈夜走上前去恭敬地給鳳後行禮,他們兩人站在一起,我這才發現,鳳後和沈夜,眉目間竟有幾分相似。

鳳後身邊的侍從給沈夜倒了酒,那酒壺和給我們倒的完全不一樣,我遠遠地瞧著沈夜皺了眉,鳳後笑道:“這是珍藏了三十年的好酒,只有遇上容卿這樣的人,本宮才舍得拿出來。”

說著,鳳後舉杯,沈夜行禮後,皺著眉頭一飲而盡。

酒下去後,他臉色就更加蒼白。鳳後卻沒放過他,讚了一聲“好酒”後,笑道:“好酒難遇佳人,容卿來得太晚了,讓舒少主等了這麽多年,該罰,再來一杯吧!”

鳳後……”沈夜麵色已經難看得可怕,眾人都看出了端倪,他出聲的時候,連聲音都顫抖著。我不由得站起來,忙道:“鳳後,容卿身體不太好,我來代他吧!”

不行,這罰酒可不能代喝。”鳳後笑著婉拒,舉起了酒杯。沈夜閉上眼睛,低聲道:“鳳後說得是,容卿來得太晚了。”說完,他舉杯又灌了下去。

所有人都看到高台之上,他整個人都顫抖起來。鳳後卻是意猶未盡,讓人倒了第三杯,笑道:“最後這一杯,祝蘇公子和舒少主白頭偕老,生死不離。哎呀,容卿,你是不是不舒服,這杯不喝了吧?”

說著,鳳後讓人去扶他,沈夜卻不知道為什麽,竟端起了酒杯,將第三杯一飲而盡。

哪杯酒都能不喝,這杯酒卻不行。”他輕聲喘息著,慢慢道,“鳳後說得對,我與舒少主自當白頭偕老,生死不離。”

說完,他便推開攙扶他的人,從高台上走了下來。只是還沒走下兩級台階,他一口血就嘔了出來,然後整個人滾了下來。

場麵一時變得無比混亂,沈從率先跑了過去,按住他的脈搏,從袖口裏掏出了銀針。顧薔笙離他最近,忙趕了過去,大吼著叫禦醫。我看著人們將他抬了出去,終於沒忍住站了起來。

你要去看他嗎?”白少棠拉住了我,他沒笑,也不知在想些什麽。我沒說話,就靜靜地瞧著他。好久,他忽地笑開了,神色裏全是苦澀,然後放了手。

去吧。”他說,“我已經等了十幾年,等得起的。”

我不是……”我想解釋些什麽,他抬起手攔住我:“不用說了,快去吧。以他那種身手,今天肯定是重傷了。”

我沒說話,我怕白少棠不開心,卻又放不下沈夜。想了半天,我還是離開,往沈夜那邊趕了過去。

沈夜被抬到了偏殿,我趕過去的時候,他的情況基本穩了下來,太醫們正收拾著箱子三三兩兩地離開,沈從坐在旁邊,執筆寫著藥方。

我進門時,沈從剛拿著藥方起身,一看我進來,他就帶著所有人走了出去,房間裏就只剩下我和沈夜兩個人。

他睡在床上,氣息微弱得像個孩子。我不敢動,悄悄地瞧著他。他真是好看,在爍爍燈火下,仿佛一塊流光溢彩的白玉。我忍不住用手去勾勒他麵部的線條,他卻一動不動,似乎完全感受不到,靜靜地睡著。

我就這麽愣愣地瞧著他,心裏突然就安定下來,仿佛世界上只剩我們兩個人,外麵的風雨與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。這個人好像還是在乞女族時那個簡單的男人,在賽場上騎馬朝我奔來,然後於千千萬萬人之中將我一把抱上了奔馳的馬匹。

那真是我最好的回憶,讓我回到楚都之後念念不忘。

我回憶著他靠近我時的氣息,忍不住探過身去,偷偷印上他冰涼的唇。

外麵似乎開始下雨,我聽到淅淅瀝瀝的雨聲。然後一雙冰涼的手溫柔地擦過我的耳朵,抱住我,將我拉扯到床上,翻滾到我身上。

他輕輕試探著,好久之後,他將臉埋在我頸間,擁抱著我,道:“舒城,我想你,好久了。”

說著,他抬起頭來,靜靜地瞧著我,用手繪過我的眉目。

你今天不該打扮成這樣過來的,”他笑起來,眼裏全是苦澀,“太好看了,我舍不得讓給別人。”

我沒說話,瞧著他。他看著我愣了愣,道:“你喜歡我的,對不對?”

沈夜,”我歎息出聲,“放下心思,到合適的時候,我會給你一封休書。我不會碰你,我們不會有孩子,到時候我會說清楚,你還可以幹幹淨淨地出我舒家的門,再找下一個人。”

白少棠呢?”

他會是舒家的主君,”我一字一頓道,“和我白頭偕老,生兒育女,生死不離。”

沈夜的手猛地掐到我的脖子上,然而他沒有半點力氣。可他那眼神,讓我幾乎以為他會殺死我。我就這麽靜靜地看著他,把方才對他說的話細細咀嚼。

他整個人都在顫抖,仿佛很痛苦。

舒城,”他沙啞地出聲,“如果真的有那一天,你不如殺了我,或者讓我殺了你。”

如果有一天你殺了我,我不會詫異。”

可是,我殺了他,這其實是不可能的事情。

我很早很早就明白,可能在他用劍捅穿我的心的那一刻,我也無法傷他半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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