坤寧_第212章 囂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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戰事一起, 便如荒原上的野草,略著一點火星,被風一吹便鋪天蓋地而去, 呈現出燎原之勢。

冬日寒夜的戰鼓, 悍然若雷霆!

驚了韃靼備戰之中的美夢, 長槍利刃,刀劍將鮮血浸入冰冷的凍土, 在那慘淡淡的朝陽將光芒灑遍大地時, 便輝映出一片又一片凜冽的胭脂色。

輕騎兵行進最為迅疾, 弩兵隱藏在輕步兵之中,為兩翼所掩護, 漫天箭雨早在韃靼的兵卒靠近之前便一波飛去, 射落陣中無數戰馬騎兵。

人從馬上跌落, 馬又嘶嚎倒地。

後來者或為其牽絆,避之不及, 撞個正著;或者反應迅速, 朝著兩側調整陣型,可也不免如蟻群一般,被就此打散。原本整肅的陣型, 幾乎立刻被從中間撕開了一道口子。

燕臨立在戰車的高處望,當機立斷,命鼓手變化鼓點,改了行軍令。騎兵從兩翼出發, 即刻包抄對方出擊之陣營;舉刀持盾的重步兵則如一桿長槍從對方已然撕裂的薄弱處突入,弓弩手的箭不再漫天飛射, 而是同時掩護向對方陣中突入的重步兵行進!

此次攻打韃靼,所挑選的兵種大部分都是行進迅速的兵種, 又兼之燕臨下令果斷,毫不猶豫,其變化猝起不意,著實令韃靼一方始料未及。

等對方將領意識到,已為時太晚——

韃靼軍陣的右翼一片四五千人,眼睜睜看著就在輕騎兵的包抄與重步兵的突進之中,硬生生被切割出來,與大軍主力脫離!

而大乾這一方的輕步兵,早已經等著他們!

喊殺之聲頓起!

區區四五千人落入重圍,縱使用力掙扎,拼殺不休,又如何能抵擋大乾這邊人數和兵種的優勢?且落入敵手的包圍之中,本就有恐慌之處,猛烈的攻勢襲來,更使得眾人潰不成軍!

所有戰爭的勝局,都是從最初的一點小優勢開始,抓住機會,滾雪球似的往下推進。

一分一毫,一尺一丈。

在以有備攻不備的情況下,年輕的將軍竟展現出了驚人的沉穩與果決,半點不因本身就有的優勢而有半分懈怠,甚至沒有貪功冒進。

初次交鋒折損四五千人,對于韃靼來說,已經是巨大的損失。

其後陣型幾番變換,也始終不能重創對手。

倘若這時還要與大乾做一時血勇之斗,無疑是打得上了頭,不顧大局了。所以韃靼一方在發起一波迅猛的沖鋒之後,便直接鳴金收兵,著令所有兵士退守己方邊城堡壘。

大乾這方將領又不少都興奮不已,幾乎能看見軍功就在眼前,想象起踏平韃靼之後又該如何加官進爵,當即力薦燕臨趁勝追擊,痛打落水狗,一鼓作氣將韃靼的氣焰鏟滅,好叫他們知道知道大乾還是那個大乾,大乾的鐵蹄才是他們應當懼怕的。

豈料燕臨竟置之不理。

幾道號令下去,沒有絲毫戀戰,徑直下令收兵回營!

軍中難免有人有所非議。

然而勝績在前,便是他們有非議,也無法阻擋燕臨在軍中忽然高漲起來的威信與聲勢,更不用說軍中糧草調撥早已經換上了呂顯的人,對燕臨乃是言听計從,其他人根本沒有說話調遣的權力。

糧草都沒有,拿什麼打仗?

便你肚子里有一千一萬的不滿,也只好忍耐著咬牙咽進去,營中議事時還要對這位年輕的將領俯首帖耳!

初戰一場奇襲,快得猶如一場閃電。

接下來的幾日更將這種戰術發揮到了極致,不斷出兵滋擾,卻又不以大軍強行壓陣,只如老鷹捕食一般一點一點啄食對方血肉,一次又一次地削弱對方力量。

同時還在加緊敦促營中剩余兵力的整訓。

最疼的就是鈍刀割肉。

韃靼一方不過三次之後就已經看清了對方的意圖,到得第四次時,王庭來兵增援,整整四萬兵士齊聚邊關,打算等大乾一方的輕騎故技重施再次來襲時,迎頭痛擊,讓對方有來無回!

然而真等到這一日交戰時,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卻是狂潮一般的五萬大軍!

這五萬人里,輕騎兵只佔了少數,更多的是重騎兵、重弩兵、重步兵!

金戈鐵馬,堅不可摧!

方一交戰,便如同一輛龐大的黑鐵戰車,以碾壓的威勢,絞肉一般蓋過韃靼的軍陣,將他們精心的籌謀摧毀!

韃靼一方簡直不敢相信,那忻州的將領王成領兵作戰,何時這般厲害了?

前後派了三撥哨探前去打听。

前兩撥都折戟沉沙,直到第三撥人才僥幸帶回了消息——

忻州軍中,哪里還有什麼王成?

此次將他們打得落花流水、節節敗退的將領,姓燕名臨,單字為“回”!

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然到任,並且刀斬王成,用舊將領的鮮血完成了自己對兵權的控制,繼而用最快的速度推進了今日這一場令人膽寒的戰事!

戰事才不過進行了十日,韃靼一方已經深感吃不消。

縱使延達暴跳如雷,也無法以一己之力扭轉這一場從一開始就處于劣勢的敗局,在第十一日派去使臣,向燕臨送了和書,且言語之間還提及公主身懷有孕,將誕下兩國血脈之事,責戰事之不該。

燕臨劍斬來使,將人頭送回韃靼王帳。

所謂狼子野心,非一日可磨滅。

若要使心懷不軌之人不再作祟,光憑口舌與一紙和書,實在不足為信。唯斷其爪牙,抽其筋骨,打得對方恨了、怕了、再無還手之力了,方能得一日安生!

所以接下來,他照打不誤!

非但繼續打,且打得比先前還狠!

軍中士氣,都是打出來的。

一路浴血,一路征戰,氣勢如虹,簡直一掃往日頹敗之態!

十一月廿二,大乾大軍勢如黃龍,直搗韃靼王庭,兵臨城下,燕臨的戰馬停在王帳前,三尺青峰映照著他年輕的臉,只對著滿地瑟瑟發抖的韃靼王族,說了一句話︰“燕某此來,只為迎公主還朝。待迎回公主,我軍自去,還請諸位不必驚慌。”

好一個“只為迎公主還朝”!

听在韃靼耳中,簡直像是笑著扇在他們臉上的巴掌!

對方的大軍可是從雁門關內一路殺過來,拔了他們的城池,殺了他們的兵士,甚至連倒伏下去的王旗,都被沾了血的鐵蹄踐踏!

一巴掌一巴掌拍腫了你的臉,再笑著同你說——

我們就想來接個人。

真是好不舉重若輕,好不冷酷囂張!

邊關戰事如火如荼,兵起破竹之事,這樣大的動靜,消息自然不可能蓋得住。就在燕臨率軍踏平韃靼王庭的這一日,邊關的消息歷經重重阻礙,終于還是在萬般的驚慌中,抵達了京城,穿過紫禁重重宮門,到得皇帝寢殿。

此時尚在長夜。

銅漏聲聲,紫檀香濃。

蕭姝睡得不深,服侍完沈瑯用過五石散後,雖也在龍榻上躺下,可外頭稍微有些動靜,她便醒了。

宮里燒了地龍,暖烘烘的。

她披了輕紗似的薄衫起身,拂開華美的珠簾,遠山黛眉輕輕顰蹙著,于昔年的明艷雍容之外,又多了幾分寵妃方能有的威儀。縱然此刻一副憊懶神態,可六宮上下誰人不知她手段?見者無不低下頭去。

外頭侍立的是鄭保。

王新義這些年來漸漸老了,許多事情便都交給了這個徒弟,手腳伶俐,心思細敏,也算得了王新義真傳,深知皇帝喜好,是以慢慢也得了聖心。

不過蕭姝對這一起子閹人向來不大在乎。

她怕吵著沈瑯,走出來才問︰“外頭什麼事?”

鄭保躬身道︰“回稟娘娘,邊關急報。”

蕭姝陡地挑眉︰“急報?”

鄭保低聲將外頭來的消息一說,她整個人便面色一變,豁然回轉身去,將龍榻上的沈瑯喚醒。

不出一刻,宮中急詔便傳到各大臣府中。

靜夜中的京城,一時都是雞鳴狗叫之聲,富家大戶、公侯伯府,燈火通明,一頂頂官轎、一輛輛馬車,從各個方向朝著宮中匯聚。

沈瑯甚至有些不相信自己听見了什麼︰“燕臨起兵了,那謝先生何在?”

傳訊者戰戰兢兢︰“听人傳,謝先生到得忻州時,那賊子已然矯詔掌控了兵權,派人將少師大人控制,嚴加看管。不過、不過……”

沈瑯面上戾氣一浮︰“不過什麼?”

傳訊並立刻使勁磕頭︰“不過坊間也有傳聞,說謝少師心懷不軌,到得忻州後,竟幫助賊子整頓軍務,也生了反心!”

“放肆!”

沈瑯服食五石散已有近兩年的時間,先才一帖的藥力正盛,正在躁意涌動之時,听得此言,只覺一股氣血往腦門頂上沖,讓他瞬間紅了眼,抄起案上的硯台便砸了下去!

上好的端硯沉重極了。

那傳訊者被砸到腦門上,血流如注,痛得幾乎要昏厥過去,卻連擦都不敢擦一下,一個勁兒跪地求饒。

不少接了急詔趕來的朝廷命官,見得這場面簡直不敢踏入殿中。

一個個全在殿外跪了下來。

沈瑯陰沉的聲音帶著雷霆般的盛怒,從陰暗的殿內滾了出來︰“國庫未行,戶部未動。自古三軍作戰,重在兵馬糧草!便是他狼子野心,手握兵權,任何一場征戰也要傾舉國之力以備,他一時半刻,從何處去籌措出足夠的錢糧攻打韃靼?!難不成戶部的人都死了,能在朕眼皮子底下瞞天過海了?!”

眾臣都是初聞邊關亂了的消息,連頭緒都沒有整理清楚呢。

本來所有人都覺得謝危去了,一切自然妥當。

誰能想到,連這位當朝帝師,如今都有可能為虎作倀,說不準還是背後真正的罪魁禍首!

此刻听得皇帝質問,他們哪兒敢出聲?

大殿內外,一瞬間鴉雀無聲。

沈瑯當真是越看越怒,恨不能一道命令下去將這些酒囊飯袋都拖出去斬了!

蕭姝已經披上了宮裝。

她靜立在邊上看了許久,眼見眾臣無有聲息,眼底卻不由寒光閃爍,考慮片刻後,竟輕聲道︰“聖上,燕氏賊子邊關舉兵,卻先去攻打韃靼,此舉頗有些奇異,不合常理。依嬪妾愚見,並非毫無轉圜的余地。至于兵馬所需糧草一事,才是重中之重。”

沈瑯聲音冰冷︰“你倒有想法了?”

蕭姝立刻跪伏在地,讓自己表現出一種絕對順從的姿態。

然而說出來的話,卻是罕見的清晰︰“若無糧草,則大軍不行。若能查明賊子舉兵之錢糧從何而來,斷其根基,方能成釜底抽薪之計。嬪妾想起有一人,或恐知悉一二。”

眾臣都驚訝地看向她。

連沈瑯都不由一震︰“誰?”

蕭姝抬眸,斷然道︰“錦衣衛副指揮使,周寅之!”

從燕臨率領大軍進攻韃靼的那一日起,姜雪寧便每日到城外去看上一遭,連日來聞得捷報頻傳,卻久久未有沈芷衣的消息,夜里驚夢時便不免總是見到上一世兵士護送回來的那具棺槨。

那種煎熬的等待,就像是乞求命運的鍘刀不要落下。

重活一世,她救了尤芳吟,改變了燕臨的遭遇,甚至改變了自己的命跡,如今為什麼不能救回沈芷衣呢?

她有理由懷有足夠的希望。

日復一日,將那一只盛著當年故土的匣子打開,看過一遍又一遍。

終于,前線傳報的快馬在一個雪後的月夜飛奔而來,滿身疲憊卻難掩興奮的兵士越過大門,來到她屋前,用沙啞的嗓音向她報傳︰“寧二姑娘,傳將軍令,韃靼王庭已破,公主殿下安然無虞,明晨將抵雁門關,請您往去相迎!”

那一刻,姜雪寧霍然起身,險些打翻了那只匣子。

邊城樓角,月照銀雪,通明如晝。

謝危的車駕靜候在城門外。

他人坐在車中,卻不知為何解了腕間那柄刀來細看,過了一會兒,才問︰“她還沒來麼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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