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二章 奪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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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天後的黃昏,雲襄正在後院逗弄阿布,就見葉曉匆匆進來。這段時間二人已成酒肉朋友,關係早已密切得勿需通報。二人不及寒暄,葉曉就抹著汗急急地道:「老弟,這次你一定要幫我!」

「怎麼回事?」雲襄忙問。

「高昌的事不知怎麼走漏了風聲,現在市面上到處在傳,說我在高昌投下了上百萬兩銀子,結果全打了水漂,弄得人心惶惶。」

「哼!銀子是咱們的,是賺是虧跟旁人有什麼關係?」雲襄笑道。

「你有所不知,咱們葉家是開錢莊的。」葉曉耐心解釋道,「成都一半以上的人家有銀子存在咱們的四通錢莊,這個謠言一經傳出,就有不少富商在向家父打聽究竟了。」

雲襄失笑道:「你前後不過投入了二十萬兩銀子,其中還只有十萬兩是現銀。就算高昌的事有變,二十萬兩對堂堂巴蜀巨富來說也不過九牛一毛,有什麼要緊?」

「話不能這麼說。」葉曉搖頭道,「這不是錢的問題,而是信譽問題,謠言說我虧了上百萬兩,要是不能迅速澄清,這會動搖別人對我葉家的信心,以後誰還敢將錢放在咱們四通錢莊?這也還罷了,現在家父已在讓家兄查我的賬,公子若不幫忙,我這次就死定了。」

「不過是挪用了十萬兩銀子,有什麼了不起?」雲襄不以為意地笑道,「就算讓你老爹查到,最多打你一頓屁股,難道還能將你趕出家門不成?再說高昌的事就快成了,到時銀子滾滾而來,你老爹誇你還來不及呢!」

「我哪能等到那一天?」葉曉無心理會雲襄的調侃,搓著手訥訥道,「再說我挪用的不是十萬兩,而是差不多三十萬兩。」

「三十萬兩?」雲襄有些意外,「怎麼會有這麼多?」

葉曉不好意思地笑道:「我一向開銷很大,又沒有額外的收入,所以只好東挪一點,西借一點。反正葉家的基業遲早是我的,我先用一點也不為過吧。這次原本是想借高昌的事開一條財路,誰知這節骨眼上……還望老弟先借我三十萬兩應急,免得讓家兄查到,到家父那兒告上一狀。」

雲襄嘆了口氣:「我剛給唐笑送去二十萬兩,手上哪還有現銀?再說你還欠著我十萬兩,舊債不清,新債不借,咱們雖然親如兄弟,這規矩也不能不守吧?」

葉曉?著臉笑道:「公子手裡沒有現錢,但顧老闆有啊。你與顧老闆交情不淺,他連這芙蓉別院都讓給了你,你做個中人,讓他借我三十萬兩肯定沒問題。這次我若不能度過難關,家父說不定會將基業全部交給家兄。家父身體一向不好,隨時有可能丟下家業撒手人寰,如果在他過世前我不能繼承家業,要還公子的債恐怕就有些困難了。」

沒想到葉曉會露出無賴嘴臉,雲襄心中暗罵,面上卻不動神色地沉吟半晌,最後神秘一笑:「我帶你去見一個真正的大老闆,只要他點頭,別說三十萬兩,就是三百萬兩也沒問題。」

「是誰?」葉曉驚訝地瞪大雙眼,他想不出這巴蜀地界還有誰能讓雲襄這般推崇。雲襄沒有回答,挽起他就走:「你跟我來,正好他今日在成都,不然你我還不一定能見到呢。」

馬車彎彎曲曲走過無數冷寂的長街,最後在一處偏僻的小巷停了下來。葉曉下車後四下打量,發覺自己雖然從小在成都長大,對這一帶依舊十分陌生。看模樣像是工匠雜役聚居的貧民區,他想不出這兒會有誰能借自己三十萬兩銀子。

雲襄拉著葉曉來到巷子深處一戶緊閉的小門前停下來,輕輕敲了敲門上銅環。門應聲打開一道縫,一個老者隱在門後小聲問:「是誰?」

「是我,江南公子襄。」雲襄臉上露出從未有過的恭敬。老者掃了二人一眼,冷冷丟下一句:「你們等著。」說著砰一聲關上了房門。

「這是哪個?這麼大的譜?」葉曉大為不滿,想整個巴蜀地界,誰敢如此怠慢堂堂葉家二公子?忍不住就想闖進去,被雲襄好說歹說才給攔住。葉曉心有不忿,不過見一向眼高於頂的雲襄也恭恭敬敬地等在門外,再加自己現在有求於人,他雖然心有好奇和不滿,也只得老老實實地耐心等候。

足足過了頓飯工夫,房門總算再次打開,方才那老者在門裡對二人招了招手:「進來吧。」

葉曉隨著雲襄進了房門,才發現門裡別有洞天。一路上長廊曲折,門戶重重,完全不亞於任何大戶人家的別院。雖然布置得不算奢華,但也絕非尋常人家可比。二人在老家人帶領下,最後來到一處幽靜的書房。只見房中燃著龍涎香,雖然桌上點著兒臂粗的燭火,但在濃稠的煙霧中,依舊顯得有些昏暗蒙?。一個白衣老者端坐書案後,正冷眼打量著兩人。

葉曉一看清老者模樣,雙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。雲襄則走上兩步,對老者拱手一拜:「小侄給唐世伯請安。」

老者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,目光卻落在葉曉身上,淡淡問:「你突然來見老夫,為何將他也一同帶來?」

葉曉慌忙跪倒,一拜到地:「小婿給泰山大人請安!祝泰山大人萬壽金安!」雖然幾年前只見過老者兩次,葉曉還是一眼就認出,面前就是自己未來的岳父,唐門宗主唐功德。

「葉公子先別亂叫。」老者連忙擺手,「小女尚未過門,這『泰山大人』老夫暫不敢當。」「是是是!」葉曉連忙點頭。他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未來的老泰山,更沒料到雲襄帶自己來拜見的大老闆會是他,頓時有些語無倫次。

「葉公子起來說話。」老者說完將詢問的目光轉向雲襄。雲襄忙陪笑道:「葉公子與小侄交厚,前日他急需一點銀子周轉,告借到我這裡,我一時拿不出那麼多銀子,正好世伯在成都,我想你們是姻親,這個忙世伯一定會幫。所以未經預約就帶他前來拜見,還望世伯恕罪。」

老者眉頭一皺,轉望葉曉:「是怎麼回事?你要借多少銀子?」

葉曉冷汗涔涔而下,訥訥地說不出話來。那三十萬兩的虧空,有一多半是花在了女人身上,現在他卻來向未來的岳丈借錢填補嫖妓的虧空,這話無論如何說不出口。老者見他似有難言之隱,揮手讓雲襄退下後,這才淡淡道:「有什麼難處你但講無妨,老夫不會不幫你。不過,老夫希望你不要有任何隱瞞,不然老夫會很生氣。」

葉曉心知惹唐功德生氣會有什麼後果,只得老老實實,將借錢的原由詳細說了一遍。不過還是隱去了一半銀子花在女人身上的細節,還好對方沒有盤問銀子去向,只道:「三十萬兩銀子不算什麼大事,你父親也有些小題大做了。」

「可不是!」葉曉見唐功德竟沒有責怪自己揮霍無度,頓時鬆了口氣,不禁訴苦道,「家父一向將銀錢看得甚重,給我的月錢少得可憐。想我交際應酬,開拓生意,打探消息,哪一樣不花錢?要像家兄那般成天呆在賬房數銀子,節儉固然是節儉,卻將賺錢的機會也省沒了。家父卻偏偏喜歡他的儉省,對我橫豎看不順眼。」

「如此說來,葉家的家業,你父親更鐘情你兄長了?」唐功德問。

葉家世代商賈,能創下偌大家業,除了經營有方,還在於決不分家的祖訓。無論有多少兒女,只從中選一人繼承家業,其餘子女只能按月領取例錢,保障一輩子衣食無憂。這使得葉家家業如滾雪球般一代代積累,終於成為巴蜀數一數二的巨富。因此能否繼承家業,對葉家子孫來說有天壤之別。葉曉見唐功德問起這一點,忙道:「只要這次別被家兄抓住把柄,我依然有機會繼承家業。」

唐功德淡然道:「就算這次抓不住你把柄,難保下次你還能矇混過關。除了借錢填補虧空應付你老爹,難道你就沒有更好的法子?」

「什麼法子?」葉曉有些莫名其妙。

「我給你講個故事。」唐功德抬起頭來,目光漸漸變得迷離幽遠,「很多年以前,唐門也有兩個出類拔萃的兄弟,將家傳武功練得出神入化,尤其是弟弟,神目如電,出手似風。長輩有意在二人中選擇一個繼承家業,經多方考察,長輩們漸漸傾向於弟弟。哥哥不甘心就此失去繼承權,便高價買通了影殺堂的頂尖殺手。你猜他接下來會怎麼做?」

「讓殺手暗殺其弟,少了這個競爭對手,他自然就能繼承大業!」葉曉忙道。

唐功德笑著搖搖頭:「唐門家法,對族人自相殘殺懲罰最為嚴厲,任何殘害族人的唐門弟子都將付出相同的代價。他若讓殺手暗算其弟,一來沒有絕對的把握,二來就算僥倖得手,族人也會懷疑到他。就算查不到實據,但只要有任何懷疑,他就永遠別想繼承家業。所以,他買通殺手刺殺自己。」

「刺殺自己!這是為何?」葉曉驚訝地張大了嘴。

唐功德淺淺一笑:「因為他的武功足夠高,事先有所防範,殺手未必能得手。而他卻用弟弟的身份與殺手聯繫。以唐門的勢力,追查僱主的身份不是什麼難事。」

「我明白了!」葉曉恍然大悟,「他是要嫁禍弟弟,利用家法除掉這個競爭對手!」

唐功德微微頷首:「為了演得夠真,他不敢讓刺客有任何留手,也不敢讓人保護自己。那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冒險,刺客的劍從他的脅下穿進去,離心臟不足一寸,他差點就死在刺客手裡,不過這次冒險總算取得了奇效。唐門眾長老認定弟弟是買兇殺人的幕後主使,按家法要將之處死。他們的母親不忍見到兒子慘死,私自將人放走,弟弟這才撿了條命連夜逃離巴蜀,從此成為唐門叛逆。」

葉曉激靈靈打了個寒戰。他以前隱約聽說過唐功德還有一個弟弟,十多年前不知什麼原因反出了家門,不知所蹤。他突然意識到故事中的哥哥就是面前這未來岳丈,他將如此隱秘的往事都告訴了自己,如果不照他的暗示除掉兄長,恐怕他寧願女兒守寡,也決不容自己再活在世上。想到這點,葉曉頓時面色慘白,冷汗淋漓而下。

「這世上有一種東西最骯髒最血腥,那就是權力。」唐功德盯著葉曉,「無論你怎麼討厭它,都逃不過權力的羅網。你若不想受到權力的傷害,最安全的辦法就是將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裡。我可不想讓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失去權力的可憐蟲。一個優柔寡斷的失敗者,也不配做我的女婿。」

葉曉迎上唐功德犀利的目光,澀聲問:「我該怎麼做?」

「這是你葉家的家事,老夫不會插手。」唐功德從懷中掏出一張紙條擱到桌上,古井不波地淡然道,「我不會借錢給你填補虧空,也不會插手你的家事。不過我碰巧知道如何聯繫目前成都地界最好的兩個刺客,這是他們聯絡人的地址,或許你用得上。」

葉曉抖著手上前拿起紙條一看,失聲道:「黑白雙蛇,身價十萬兩!我在所有錢莊的錢都被凍結,哪裡去籌這筆巨款?」

唐功德端起茶杯輕啜了一口:「如果你能成為葉家唯一的繼承人,你一張白條都能值十萬兩。你只要讓黑白雙蛇相信你能繼承葉家基業,他們也許會接受你的欠條。」

見唐功德舉杯送客,葉曉忙拱手告退。剛出門,就見雲襄迎上來問:「怎樣?拿到錢了嗎?」見葉曉失魂落魄地點了點頭,雲襄舒了口氣,笑道,「有唐宗主這等老泰山,你有什麼難關不能邁過去?走!咱們去喝一杯慶祝!」

葉曉忍不住問道:「你怎麼會認識唐宗主?」

「哦,家父與唐宗主私交甚篤。這次來巴蜀,就是代家父拜見唐宗主。葉公子乃唐門未來的姑爺,以後可要多多提攜小弟。」雲襄笑道。

「一定一定。」葉曉神色怔忡地點點頭,看看窗外天色已完全黑凈,他澀聲道,「先送我回家吧,改日咱們再慶祝。」

雲襄忙令車夫去葉府,將葉曉送到府門外。葉曉目送馬車走遠後,這才默默轉身回家。剛進門,就見大哥葉翔從門裡出來,一臉冷笑:「你現在還有心在外面徹夜玩樂?我這兩日查你的賬,發現你的賬目十分混亂,至少有二十萬兩銀子不知去向。你好好想想怎麼向父親解釋吧!」

葉曉原本怔忡猶豫的眼神漸漸變得冷厲起來,默默從懷中掏出那張紙條,借著月光再次看了看上面的地址——文殊院。

第二天一早,文殊院剛開門,葉曉就照著紙條上的指點來到大殿,花十兩銀子點了炷高香,負責接待的知客僧忙問:「施主所求何事?」

「我想見永智師父。」葉曉惴惴道。知客僧有些意外:「永智師父只是在本寺掛單的雲遊僧,無甚名望。」

「我只想見永智師父。」葉曉堅持道。

「好吧,你跟我來!」葉曉跟著他來到後院的禪房,知客僧指著一間破舊的禪房道,「永智師父就在這裡,你直接去見他就是,小僧告退。」

葉曉依言推門而入,就見一個衣衫破舊的老僧盤膝而坐,正數著念珠瞑目頌經。葉曉猶猶豫豫地道:「在下想求大師做一場法事。」

「什麼法事?」

「超度一個人去西方極樂世界。」

「老衲做法事的要價很高,至少十文,還要預付一半。」老僧終於睜開了雙眼。

葉曉知道對方說的十文是指十萬兩銀子。他默默將早已寫好的借據放到老和尚面前:「我沒有現錢,只有這張親手寫下的欠條。」

「欠條?」老僧有些驚訝,「你難道不知老衲從不接受賒欠?」

「我知道。」葉曉忙道,「不過大師看了欠條後或許會改變主意。」

老僧將信將疑地拿起字據,待看清上面的印鑒和落款後,面色頓時有些不同:「原來是葉二公子,難怪這麼自信。不過就算是巴蜀巨富的公子,也不能讓老衲壞了規矩。」

「你是怕我無力償還?」葉曉從懷中掏出寫有兄長名字和行蹤的紙條,輕輕放到永智大師面前,「請大師看看這目標後再作決定。」

永智拿起一看,眼中驚訝又多了幾分:「你要超度的是葉大公子?他一死,你就是葉家唯一的繼承人,難怪敢拿欠條來找老衲。」

「只要你們別失手,我就是葉家唯一的繼承人,不知道我這張欠條值不值十萬兩?」

「值!當然值!這場法事老衲接了,三天內辦妥,你回去等消息吧。」

葉曉舒了口氣,小聲叮囑道:「希望你們做得神不知鬼不覺!另外,千萬不能泄漏我的身份。」

「放心吧,咱們干這行,信譽比性命還重要。」永智重新閉上了雙眼。葉曉見狀悄悄退了出去。待他一走,老和尚突然換了嘴臉,對門後討好地問道,「公子,老衲演得如何?」

「很好!比我想像的要好!」門後悄然閃出面目陰鷙的寇元傑,他將一張銀票遞給永智,「立刻離開成都,走得越遠越好!」

「謝公子!」永智兩眼放光,正要去接銀票,卻見對方指了指他的懷中。永智恍然大悟,忙將懷中的欠條和紙條掏出來交給寇元傑。

初更時分,街頭清靜空曠,葉翔從茶館聽戲回來,馬車在離葉府還有半條街就突然停了下來。葉翔喝問隨行武師:「怎麼回事?怎麼停在這裡?」

話音剛落,就見車夫身子一歪,從車轅上栽倒在地。跟著,兩個像蛇一樣的人,一男一女,一黑一白,從屋檐上順牆滑了下來。兩個武師一見之下頓時魂飛魄散,失聲高呼:「公子快走!是刺客!」

一條長鞭倏然飛來,蛇一般纏住了葉翔的脖子,他的身子立刻憑空飛起,落在了那個黑衣人面前,他一把扣住葉翔的脖子,接著葉翔就聽到了自己脖子折斷的聲音。

「來人啊!快來人啊!大公子遇刺了!」兩個武師大叫著往葉府大門奔去。在離葉府大門不及十丈的街口,黑白雙蛇追上了兩個武師,一人一鞭將之擊殺。

二人正要飄然而退,街邊隱秘處突然閃出兩個人影,看打扮也是葉府武師,但武功卻比方才那兩個武師高了不知多少倍。黑白雙蛇猝不及防,白蛇被年少武師當胸拍了一掌,黑蛇則被年長武師一枚鐵蒺藜打在了腿上。

這時葉府大門洞開,十幾個武師亂鬨哄地沖了出來。先前出手那兩個武師立刻趁著混亂閃身退開,在眾武師圍上黑白雙蛇時,二人已悄然消失在街角暗處。

隱在街角暗處那一老一少兩個武師,見葉繼軒撲到兒子身上放聲大哭,二人相視一笑,這才悄悄飄然而去。

第二天一早,當葉大公子遇刺身亡的消息傳到芙蓉別院,雲襄面色大變,他匆匆來到後院,顧不得寇元傑與唐功奇一夜勞頓,拍門將二人叫起,將風眼送來的便條摔到二人面前,憤然質問:「這是怎麼回事?」

寇元傑撿起便條看了看,不以為意地笑道:「消息來得好快!」

「不是說過不傷人命嗎?」雲襄怒道,「按計劃你該在黑白雙蛇得手前阻止他們,只要葉家兄弟內訌,我就有辦法讓葉家從此一蹶不振。」

「我和唐先生認為,你的計劃雖然可行,但還遠遠不夠。」寇元傑得意地笑道,「所以我們臨時作了調整,讓葉大公子死在黑白雙蛇手裡。有我們在暗中指路,官府很快就會追查到葉二公子頭上,黑白雙蛇身上那張欠條,就是強有力的證據。葉二公子一旦進了大牢,沒準就會畏罪自殺。葉家若是從此絕後,我不相信葉繼軒還能撐下去。」

唐功奇也冷笑道:「葉二公子若不畏罪自殺,咱們就想法幫他一把。只要葉家兩個兒子因爭奪家產自相殘殺,死於非命,葉家的信譽和名望從此就一落千丈,就算葉繼軒不氣死,也決不可能再翻身了。」

雲襄指著二人氣得說不出話來,丟下二人憤然而去。

葉家是巴蜀名門,又是唐門姻親,葉大公子遇刺在官府眼裡是大事,自然不敢怠慢,立刻派出了最好的捕頭徹查。有捕快認出了黑白雙蛇的身份,葉二公子的欠條也從白蛇身上搜了出來,其買兇弒兄的陰謀立刻大白於天下。葉繼軒得知實情,氣得中風癱瘓,卧床不起。

葉曉雖被官府暫時收監,但考慮到他是唐門未來的姑爺,所以還沒怎麼吃苦頭。不過就算是這樣,他也早已嚇得六神無主,精神恍惚。當雲襄去獄中探望他時,實不敢相信面前這精神憔悴的邋遢男子,就是養尊處優的葉二公子。

「救我!快救救我!」突然看到雲襄,葉曉頓時來了精神,忙撲到柵欄前,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對雲襄急道,「快幫我向唐宗主求救,我是照他的指點去做,才犯下如此重罪,他不能不管我!」

雲襄望著彷徨無依的葉曉,暗自嘆了口氣,悄聲道:「我會替你去求唐宗主,不過在庭審時你一定不能提到他,不然誰也救不了你。」

「我知道我知道!我決不提與唐宗主有關的任何事!」葉曉雖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,卻並不傻,知道供出唐功德不僅救不了自己,反而會死得更快。怕雲襄不盡心幫忙,他一咬牙,壓著嗓子小聲道:「雲兄,只要你幫忙將我從這裡弄出去,我願用家傳至寶酬謝!」

雲襄皺眉道:「你放心,我會全力幫你。」

葉曉見對方並不在意自己的酬謝,急道:「那可是戰國時秦相呂不韋所著的《呂氏商經》!乃呂公一生成就的總結,也是我輩經商之圭臬。咱們葉家有今天的成就,就是得此經之助。世人只知呂公以一部《呂氏春秋》名傳千古,卻不知《呂氏商經》才是呂公留給後人的至寶。」

雲襄心中一動,聯想到魔門為對付葉家付出的心血和代價,他隱約猜到寇元傑此行的真正目的。

雲襄出門後徑直驅車來到一條偏僻小街,那裡是賀豹子最常出沒的所在。沒費多大工夫,雲襄就在一個背風的角落找到了正在賭錢的賀豹子。見到財神爺上門,賀豹子丟下同伴笑著迎上來:「大哥又給小弟送錢來了?」

雲襄將一封信塞入少年手中:「立刻替我將這封信送到唐門。」

「唐、唐門?」賀豹子頓時有些為難,成都離唐門還有好幾日路程,這也還罷了,像唐門這樣的豪門望族,賀豹子最為發怵。

雲襄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,一撕兩半,將其中一半塞給賀豹子:「這是一百兩通寶錢莊的銀票,你先拿半張,回來後我給你另外一半。」

賀豹子眼光一亮,立刻點頭答應:「好!我馬上就走!」

目送著賀豹子離開後,雲襄將剩下半張銀票交給了一個流浪兒,叮囑道:「等你們老大回來,就將這半張銀票交給他。」

葉家長子遇刺、次子被收監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成都,加上葉繼軒中風病倒和葉二公子在西域虧了上百萬兩銀子的流言,立刻在全城造成了恐慌。人們湧向葉家的四通錢莊,全部提出存在那裡的銀子。這股風潮有如瘟疫,短短數日就蔓延全城,錢莊現銀頓時告急。葉家聲譽一落千丈,所有往來商戶都在向葉家追債,卻沒人願意借錢助它度過難關。

當賀豹子將信送到唐門時,唐功德已收到桃花山莊的飛鴿傳書,葉曉是唐門未來的姑爺,他出事桃花山莊不能不報。唐功德收到信後立刻動身去成都,並將賀豹子也帶著一同上路。馬車中,他打量著賀豹子問道:「誰讓你送這信?」

「他、他叫寇元傑。」賀豹子惴惴道。第一次面對威震巴蜀的大佬,他低著頭不敢看對方一眼。

「是什麼人?幹什麼的?為何要讓你送這信?」唐功德一連問了幾個問題,賀豹子都茫然搖頭。他只得對趕車的弟子吩咐道,「到了成都我先去探望葉繼軒和二公子,你立刻去查這個寇元傑的底細!」

那弟子答應著,甩鞭加快了車速。第二天黃昏馬車就抵達成都,沒費多大週摺,唐功德就在府衙昏暗的牢房中見到了未來的女婿。葉曉一見來人,頓時淚如泉湧:「泰山大人,您、您可要救小婿一命啊!」

唐功德揮手令人退下後,這才問:「怎麼回事?你為何買兇弒兄?」

「這、這不是您指點的嗎?」葉曉驚訝地質問道,「我完全是照您的吩咐去做,就連殺手都是您幫我找好的啊!如今出了意外,您、您可不能丟下小婿不管啊!」

「混賬!我什麼時候指點過你?」唐功德勃然大怒。

「您不是跟我講過您的故事,要我向您老學嗎?」

「我的故事?什麼故事?」

「就是當年您買通殺手暗算自己,嫁禍兄弟。我可完全是照您老的暗示去做的啊!」葉曉自顧自說著,沒有注意到唐功德的臉色已完全變了。

仔細詢問所有細節後,唐功德已明白了事情的原委,他不禁切齒吐出一個名字——唐功奇!見葉曉一臉迷茫,他嘴角勉強浮出一絲微笑,隔著柵欄拍拍葉曉的肩安慰道:「你在這裡委屈幾日,我這就想法將你弄出去。」說完冷著臉轉身就走。

門外等候的弟子見唐功德獨自出來,忙跟上去小聲問:「咱們不將葉公子一同帶走?」

唐門在巴蜀勢如帝王,唐功德若要在牢房中帶走一個囚犯,根本勿需事先徵得官府的同意,所以那弟子見宗主沒有帶走唐門未來的姑爺,自然感到有些意外。不想唐功德狠狠瞪了他一眼,冷冷道:「他不再是唐門的姑爺了,他必須徹底從這個世界消失。這事你親自去辦,要讓他永遠失蹤,不能讓人找到有關他的任何痕迹。」

那弟子一怔,這是要葉二公子死無葬身之地!他不知道宗主為何會這樣吩咐,不過他不敢再多問,立刻點頭道:「遵命!弟子今晚就辦!」

「還有!」唐功德突然停下腳步,「通知所有唐門弟子,秘查唐門叛逆唐功奇!一旦發現他的蹤跡,立刻通知我。除此之外,還要去查新近出現在成都的兩個富家公子,一個叫寇元傑,一個叫雲襄。必要的話,通知官府全城戒嚴,決不能讓這幾個人離開成都!」

那弟子立刻拱手告退,去通知唐門在成都的各路人馬。唐功德登上府衙外的馬車,對車夫一擺手:「去葉府。」

馬車在葉府外停了下來。唐功德不等通報就闖了進去。葉府瀰漫著一種樹倒猢猻散的頹喪氣氛,唐功德的到來,勉強讓府中有了幾分生氣。

在內院見到卧病在床的葉繼軒,唐功德終於肯定葉家再無法度過這次難關。只見葉繼軒口鼻歪斜,半身癱瘓,已經不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。見到前來探病的唐功德,他只能拉著對方的手淚流滿面。

「親家翁安心養病,我會將二公子保出來。」唐功德握著葉繼軒的手安慰道,「你還有什麼要交代二公子,我一定替你辦到。」

葉繼軒目視一旁的老管家,他立刻將賬本、地契等捧到唐功德面前。唐功德接過來隨手放到一旁,盯著葉繼軒柔聲道:「親家翁,你如今癱瘓在床,家中混亂不堪,這個時候最容易為下人所趁,因此,葉家那部《呂氏商經》應儘快交給二公子才是。」葉家雖然遭此變故,但基業依然雄厚驚人。不過在唐功德眼裡,這些東西都不及一部《呂氏商經》。

葉繼軒拚命張合著嘴,卻說不出半個字。唐功德見狀忙將紙和筆塞到他尚未癱瘓的左手中。葉繼軒抖著手,歪歪斜斜地在紙上寫下幾個字:我要親手交給兒子。

唐功德沉下臉來,低聲問:「你信不過我?」

葉繼軒抖著手又寫下幾個字:事關重大,望諒。

唐功德眼中閃過一絲惱怒,手中一點暗勁度過去,閉住了葉繼軒的穴道,跟著將紙條捏碎,大聲道:「多謝親家翁信任,我定會將《呂氏商經》親手交給二公子。」說完轉向身後的老管家,「葉管家,快將經書拿出來吧。」

方才唐功德背對著管家,他沒有看到唐功德所做的手腳,毫不猶豫就從牆上的秘匣中拿出一冊羊皮書,雙手捧著正要遞給唐功德,陡然發現葉繼軒雙眼圓睜,面目猙獰。老管家一驚,慌忙伏到主人身前:「東家,你怎麼了?是不是老奴做得不對?」

葉繼軒渾身不能動彈,只能用眼神向管家示意。二人多年主僕,管家立刻就明白了主人的心思,忙收起經書對唐功德道:「唐宗主,對不起,東家要親自將經書交給公子。」

唐功德面色一沉,正要俯身奪過經書,陡聽幾點銳風從窗外射來,角度算得極准,剛好封住了他所有躲閃線路。他只得側身避開幾道銳風,跟著伸指夾住迎面射來的那一點銀光。銀光入手,突然分成兩段,一段被他手指牢牢夾住,但另一段速度不減,依舊迎面射來。唐功德大驚失色,眼看來不及躲閃,卻見他一張嘴,將那點銀光吞入了口中。

「子母針!唐功奇!」唐功德說著身形一晃,向銀光射來的方向倏然追了出去。子母針乃唐門獨門暗器,兩針相套,針中藏針,既陰險歹毒又複雜難練,是唐功奇當年最為得意的成名絕技。自從他逃出唐門後,唐功德就專門苦練了破解子母針的口中盾,即在口中含有一片吸鐵石,專門防備細小的子針。本來口中盾是要吐出吸鐵石粘住子針,但方才子針來得實在太快,唐功德來不及吐出吸鐵石,只得在口中將針接住,冒險破了子針。

最危險的敵人陡然出現,唐功德再無心理會旁人,立刻追了出去。唐功德一走,一個倒在地上的武師突然一跳而起,冷笑著來到老管家面前。老管家打量著對方那陌生的臉,驚呼:「你、你是誰?想幹什麼?」

年輕人得意一笑:「小生寇元傑,想借你手中的《呂氏商經》一觀。」

「你、你休想!」老管家說著轉身想跑,卻見一道寒光從他項上掠過,鮮血如噴泉般急涌而出,跟著就軟倒在地。那年輕武師從他手中奪過羊皮書,草草翻了翻,得意地吹了聲口哨,收起經書對癱在床上的葉繼軒一拱手:「多謝,告辭!」眼看寇元傑拿著經書揚長而去,葉繼軒雙眼一翻,一口濃痰堵在咽喉,頓時活活憋死。

寇元傑推門而出,正要離開這是非之地,突感身後有殺氣透體。他正要拔劍戒備,陡聽身後傳來一聲厲喝:「別動!」

殺氣剎那間令他透體生寒,寇元傑不敢妄動,他依稀聽出那聲音有些耳熟,不由失聲驚呼:「金彪?你想幹什麼?」

「將經書放在地上,然後向前直走,不要回頭!」

「我憑什麼聽你的?」寇元傑一聲冷笑。

「你也可以賭一把,試試能否躲過我這一刀。」

寇元傑手扶劍柄猶豫起來,正面交手,他決不懼怕這個刀客,不過現在這情形,他卻沒有半點把握。略一躊躇,他拖延道:「你不是走了嗎?為何又回來?你要這經書幹什麼?」

「我數到三,你再不照做我就出手。一!二!」殺氣越發凌厲,對方絕非虛言恫嚇。「算你狠!」寇元傑將經書憤憤放到地上,抬腳就往外走。他知道這次自己遭人算計徹底敗了,毫不猶豫就大步出門,再沒有回頭。

月色如銀,大地一片蒙?,郊外的官道旁,一輛馬車靜靜停在樹林中。一道黑影靈狐般摸進車廂,跟著響起金彪那爽朗的笑聲:「得手了!一切俱在公子算計中!」

「好,上路!」車廂中響起雲襄平靜的聲音,「沒遇到麻煩吧?」

「沒有!唐門找的是唐功奇與寇元傑,沒人注意我這無名小輩。」金彪說著拍了拍趕車的車夫,「再說有風眼老哥事先安排,出城非常順利。」

車夫回過頭來,嘿嘿笑道:「公子出手豪爽,風眼當然要竭盡所能。希望公子有機會再來成都,讓風眼再為公子效勞。」

雲襄淡然一笑:「現在成都恐怕要被唐功德翻個底兒朝天,短時間內我是不會回來了,你也出去避幾天風頭吧。」

風眼笑道:「公子多慮了,咱們這樣的下里巴人,才是成都真正的地頭蛇,就算是唐門也拿咱們無可奈何。不過出了成都,老朽就幫不到公子了。整個巴蜀地界唐門的勢力都無所不在,你們千萬要當心。」

雲襄悠然一笑:「我倒是擔心唐功奇與寇元傑,不知他們如何脫身。不過魔門有唐笑在手,就算寇元傑落入唐門之手,也應該沒有性命之憂,不過唐功奇就難說了。只怕他的大哥無論花多大代價,都要除掉他。」

金彪大笑道:「我雖然討厭魔門,卻也沒想到公子竟敢擺它一道,讓我與柯姑娘演一出雙簧,連唐功德和寇元傑也算計在內。就不知公子為何要與魔門翻臉?」「你願意做魔門走狗,被寇焱利用嗎?」雲襄笑問。

「當然不願意!」金彪忙道。

「我也不願意。從寇焱逼我與之合作開始,我就沒想過要受他擺布。再說魔門的野心竟是要覬覦九鼎,我更不能為虎作倀。須知戰亂一起,生靈塗炭,正所謂亂世中人不如犬。現在雖然朝廷昏庸,官場腐敗,但好歹還是個太平世界。若是幫助魔門妄生事端,那可就是天下之罪人了。」說到這,雲襄長長嘆了口氣,「雖然我對葉家沒多少好感,不過也沒想過要害人性命。唐功奇與寇元傑擅改計劃,刺殺葉翔,弄得葉家家破人亡。從那時起,我就決心要他們付出代價。不過葉家的敗亡,我才是幕後主使,也許我也應該為此付出代價才是。」

「公子千萬別這麼想。」金彪忙道,「像葉家這樣的豪門,每一個銅板都未必乾淨,不知有多少人曾被他們逼得家破人亡。這次上蒼不過是借公子之手,向他們索債罷了。」

「我居然成了上蒼的使者?」雲襄啞然,抬頭仰望天空,幽然嘆息,「都說抬頭三尺有神明,可誰見過真正的神明?誰又能代表真正的天意?」

金彪無言以對,遙望蒼天陷入了沉思。

天明時分,馬車來到江邊,江上停著艘烏篷大船,一個黑衣女子正在船頭不住張望。看到馬車駛來,她立刻劃著小舢板靠上江岸,跟著小鳥般撲到車前,對金彪和雲襄連連埋怨:「你們怎麼才來?擔心死我了!」

金彪調侃道:「不知柯姑娘是擔心我金彪呢,還是擔心雲公子?」

柯夢蘭臉上一紅:「當然是兩個都擔心。別廢話,快上船,我為了聯繫到這條船,可花了不少銀子。」

風眼遙見船頭的船旗,不由對雲襄微微頷首:「原來公子早安排下退路,是老朽多慮了。有漕幫的船旗護駕,就算唐門也要禮讓三分。」

三人登上大船,與風眼揮手道別。在艄公的號子聲中,只見江岸後移,大船順江而下,全速向下游而去。柯夢蘭遙望漸漸遠去的山水,突然嘆道:「這次咱們巴蜀之行,雖然千到不少銀子,可都落入魔門和碧姬一夥手中,除了那本破書,咱們差不多算是白忙活一場,還惹上了魔門和唐門兩大強敵,真有些不值。」

「咱們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穫。」雲襄笑著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,得意地向二人揚了揚。金彪奪過來一看,卻是一張通寶錢莊八萬兩銀子的巨額銀票。通寶錢莊乃皇家錢莊,全國各地都有分號,憑它開出的銀票,可以在任何分號兌換銀子。金彪驚訝地瞪大雙眼:「哪來的?」

「你們忘了葉二公子寫給我的那張十萬兩銀子的欠條?」雲襄笑道,「我用它在通寶錢莊換了這張銀票。」

「欠條也能換銀票?」柯夢蘭似乎不敢相信。

「那也要看是誰的欠條!」雲襄解釋道,「葉家雖有大變故,但基業還在,而通寶錢莊是皇家錢莊,有優先債權。憑著葉二公子那張欠條,它可以從葉家拿到十萬兩銀子。這一進一出它凈賺兩萬兩,何樂而不為呢?」

「發財了!」柯夢蘭與金彪歡呼雀躍,高興得忘乎所以。金彪連連親吻銀票:「八萬兩,足夠咱們去北京城最大的富貴賭坊豪賭一個月!」

「瞧你那點兒出息!」柯夢蘭一把奪過銀票,對雲襄笑道,「有八萬兩銀子,咱們可以去瘦西湖泛舟,大草原賽馬,黃鶴樓賞月,北京城豪賭。不知公子最想去哪裡?」

雲襄目光冷寂遙望虛空,從齒縫間緩緩迸出兩個字:「揚、州!」

全文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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