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 一座城,在等你》第41章

作者: 玖月晞

所屬書籍:我的人間煙火小說(一座城,在等你)

「誒?」

許沁:「軍人違抗命令會被處分吧?」

「肯定會啊。」

「嗯。」許沁低頭繼續工作。

「怎麼突然這麼問?」

「沒事。」許沁又道,「這次地震那麼多孤兒,你有沒有聽說怎麼領養?」

小北:「現在說不好。有很多親人失散,聯繫不上的,是不是孤兒還要等些日子確認呢。不過領養的話,紅十字會會按流程辦的。」

許沁:「嗯。」

又是忙碌的一整天。許沁上午在急救中心,下午在各個現場,除了中午靠在牆上睡了十幾分鐘,就沒休息過。

到了晚上,送來救治的傷患里開始出現了軍人。

有的在救人過程中被石板砸傷,有的累得昏迷過去,有一個在村子裡救災的解放軍,背著受傷的村民走了十幾個小時的山路,到達急救中心時,人直接一頭栽倒。

小南輕聲感嘆:「不知道那隊消防員怎麼樣了。」她格外關心童銘,幾個醫生護士都知道。

小西安慰:「不會有事的啦,他們很強的。現在電力搶修通上了,能繼續蓄電,用設備器械了。不用再像昨晚那樣靠人去死扛。放心,沒事的。」

「誒,我剛聽幾個解放軍說,其實在廢墟救人這塊兒,消防員是最專業的。」小東插嘴,「我之前都不知道,那些個心跳生命探測儀,破拆機械,還有什麼混凝土剪破鉗,一堆先進厲害的設備都是消防員帶來的。」

許沁聽著她們說話,並未參與。只是在聽說普外科的大夫正給一個累到大網膜穿孔的士兵做手術時,想起了今早宋焰弓著腰痛苦嘔吐的樣子。

不知為何,這個畫面在許沁腦海里揮之不去,像某種隱秘的預兆。

但她還是竭力擯棄了心中雜念,很快準備下一台手術。

手術才一開始,手術台和置物架就輕輕晃動了幾下,許沁和幾個護士都習慣了這樣小範圍的餘震,沒有在意。

可一小時後,手術快要結束時,地面再次晃動起來,手術台跟著劇烈搖晃,整個臨時搭起的手術室都在震顫。

置物架上的盤子手術刀手術鑷乒乓作響,十分駭人。

這次餘震強度不小。

許沁面不改色,鎮靜地切換著手術刀,止血鉗,縫合線。她帶著護士們有條不紊地結束了手術。

她絲毫沒有分心,也絲毫沒有意識到那一刻在離她並不遠的地方,有一座建築二次倒塌。

患者被送去病房後,幾個護士一身冷汗,議論著說從來沒有在地震下做過手術。

許沁緩過勁兒來,心裡卻莫名開始籠上一絲陰霾。

經過大廳時,外頭響起一聲刺耳的剎車聲,夜色中,一輛麵包車停下,車門打開,兩個橙色救援服的人跌落下車,司機跳下來幫忙攙扶。

許沁心中已然有不好的預感,大步過去迎,竟是小葛和童銘。小葛額頭上流著血,攙著童銘,後者腿部重傷,表情扭曲。

許沁:「怎麼了?」

「餘震。」小葛說,「我們正好在一處殘房裡。」

許沁一怔,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問:「宋焰呢?」

「不知道,我跟童銘離得近。看他傷重,就先送來了。」

許沁手心一涼,腦子空白了一秒。回過神來立即把兩人扶進去交給骨外科大夫,她問清事發地點後,背著醫藥箱就沖了出去。

深夜的風冰冰冷冷,從許沁的口鼻猛灌進心肺。人快跑到倒塌的鎮電影院時,前方傳來喊叫:「幫忙抬啊!人壓在下邊了!」

許沁咬緊牙,加快腳步,就見又是一群人在廢墟之上,消防員,軍人都有。

許沁心臟在胸腔中顛簸,大口喘著氣,她目光在人群里四處搜索,一眼看見楊馳,衝上去便抓住他:「宋焰呢?」她都沒意識到自己的聲音顫抖得像孤鬼一樣。

「在下邊。」

許沁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,整個人當頭一棒。幾個救援的人擋住了視線,她只看到斷壁殘垣中伸出來的一只男人的手,手指無力地蜷著。那手上原本的傷與血跡被灰塵掩埋得不見痕迹,像一只泥塑的手,與周圍的殘破融為一體。

許沁的心就在那一瞬間由血紅變成灰枯,她認得,她知道那是他。

她木然地蹲下去,顫抖著,輕輕握住他的手,冰冷,粗糲,彷彿沒有溫度。

十年了,她如何也不會想到,再一次握住他的手,是在此情此景。

面前的人散開,她瞬間就看到了宋焰,他雙眼緊閉,滿臉鮮血躺在廢墟底下。一道橫樑壓在他的胸口。灰土碎石把他整個人掩埋,甚至已看不出他衣服的顏色來。

他像埋在塵土中的一個死人。

許沁眼睛一刺,一行淚就涌了出來。她嘴唇張了張,想要喊出什麼,可一個音節也發不出。她猛地捂住自己的嘴,緊緊捂著,飛速轉身跑下了廢墟。

她縮著肩膀立在廢墟邊,沒有尖叫,沒有哭泣,沒有催促,也沒有發泄。她只是狠狠地咬著自己的手指,讓自己冷靜,讓自己克制住一切的情緒。不能亂動,不能喊叫,不能影響救援進程。

她一瞬不眨地盯著那些人,看著他們用工具把那橫樑切開,看著他們把壓在他腿上的牆體搬開,看著他們把他從塵土裡抬出來。

他被搬下廢墟的那一刻,她再也剋制不住,衝上前想要抹去他臉上的塵土,去確認他的死活。可指尖還來不及觸碰,她便被人撞開到一旁。

他慘白的唇色一晃而過。

幾個軍人迅速抬他上車,向醫院疾馳。

不怪他們,沒有人知道這個女人和他的關係。

剩餘的人也很快繼續去營救其他人,沒有人去管許沁的存在。

在這裡,生,或死,都那樣的尋常。尋常得讓人不能去習慣,卻也不能不接受。

……

那一刻,位於望鄉南邊的鎮高中里,陸捷手下的官兵們剛剛躲過那一波猛烈的餘震。暫停不過多久,便繼續在倒塌的教學樓下挖人。

過去的一天兩夜,他們救出了96個學生,卻也挖出了十幾具屍體。

當掀開層層的水泥板和牆體,看見底下灰塵掩埋著年輕人死寂的臉時,當兵的漢子們眼都紅了,他們含著淚,把他們一個個抱出來放好。

陸捷蹲到一旁,垂著頭盯著地面。深夜的冷風一吹,一片白紙吹到他眼前。

那是撕碎的學生證,剛好撕下貼照片的地方,是一個女學生微笑的臉。

陸捷把那張照片撿起來,看著看著,突然之間,就想起來了一個人。

突然之間,他紅了眼眶。

「我想起來了。」他喃喃自語。

身旁的士兵扭頭:「什麼?」

「我想起來在哪裡見過那位外科醫生。」

他的同學,他的戰友,生前一直帶著這樣一張女學生的照片。

至今,他都記得那個叫宋焰的年輕人說:「等我混出個人樣了,要回去娶她。」

第35章

載著宋焰離去的那輛車迅速消失在街角,紅色的汽車尾燈像火一樣灼燒著許沁的眼。

她在原地站了沒一會兒,輕輕擦去眼睛上的濕霧,朝醫院走去。

深夜的鎮上一片蕭條荒蕪,她走在廢墟和血跡遍布的街道上,像走在冰冷的荒原。

北風吹著,徹骨的寒冷。

太冷了,她周身都像被冰凍住,身體除了戰慄發抖,做不出別的任何反應。心底除了冰寒,也感知不出別的任何知覺。

沒有悲傷,沒有痛苦。一如這座悲運籠罩的小鎮,每天都有人失去他們最愛的人,每天都有人親眼看著他們曾經守護過的家和人被摧毀成泥土。

命運強大到讓人擁有的一切都看上去那麼渺小,那麼無力。

悲與淚都不值一提。

許沁流不出一滴淚來,沒有什麼可流淚的了。

無用的。

可當她走過一條死寂的街道,聽見北風呼嘯穿過廢墟上的甬道,發出嗚嗚的悲鳴,好似上天在給予她悲戚與憐憫時,

毫無預兆地,她驟然間弓下腰,嚎啕大哭起來。

不用再隱瞞,不用再壓抑,她就是害怕得要死了,恐懼得要死了。也不用再躲藏逃避,沒有人知道她這裡,也沒有人會聽到她撕心裂肺的哭泣。

只有北風,在廢墟之上盤旋,呼鳴。

……

……

許沁回到醫療中心時,淚痕已干。

宋焰早已被送進手術室。

許沁靠在走廊的牆壁上,臉色慘白,面無表情。宣洩過後,腦子裡空茫茫一片,什麼情緒都沒有,只剩下身體最原始的感知——累,極致的累。

她兩夜一天沒合眼,思緒都麻木了。

有那麼一瞬間,許沁想過,如果宋焰死了,她會怎麼辦。

心驟然一揪一扯地疼,疼得要再度刺激出眼淚來。

她立刻抬頭望天花板,狠狠眨去眼中的水霧。

不到宣告判決的那一刻,不作數,她不會去設想。

她飛速扭頭看向大廳,

虛白的燈光透過塑料門照進走廊,擠滿人的大廳里悄然無聲。輕傷的患者,重傷者的親人們在大廳里守候著。

已是深夜,每個人都髒兮兮的,有的人坐在椅子上仰頭望著天睡著了;有的人挂念著自己的親人,含淚望著,不肯睡去卻也疲累得無力哭泣了。

妻子們等待著她們的丈夫,父母們守望著他們的子女,人群中瀰漫著一股隱忍而壓抑的沉默。

從醫那麼多年,許沁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去注意過患者與家屬。

這一刻,看著慘白燈光下那一張張憔悴的臉,她突然發覺,在不經意間,她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攫住。

Scroll to Top