護心 第十七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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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章

  雁回出了栖雲真人的屋子,適時天曜身上正綁好了綳帶,他光著上半身從床榻上坐了起來。

  似乎察覺到有人出現,天曜眼眸一抬。不出意外的與雁回四目相接。

  這一瞬間,雁回只覺心口倏爾「咚」的一聲跳,眼睛裡奇怪的看見一道金光自天曜身上流轉而出,在他身上勾勒出了他骨胳的形狀,一如她先前在那山洞之中冰湖之下看見的那龍骨散發的金光一樣。

  然而奇怪的是,這光華好像却只有她看到了似的,一旁收拾藥盒的蛇妖連眼睛也沒抬一下。

  雁回也沒有吭聲,只往桌邊一坐:「醒了就趕緊給栖雲真人治病吧,別耽擱時間了。」她給自己到了一杯凉茶來喝,「畢竟,咱們誰都不想見到誰。」

  天曜目光淡淡的,聲音雖然沙啞,但語氣倒是波瀾不驚:「這話你倒說錯了。」

  言下之意便是與她杠上了,還是說……還有別的事想算計她?

  雁回重重的將茶杯放下,瞪向天曜。

  蛇妖在一旁收好了藥盒,站直身體道:「他體內氣息仍是紊亂,今晚怕是還得歇一歇。」蛇妖當然幷非是在擔心天曜,他只是怕天曜氣息紊亂,沒將栖雲真人完全治好那便麻煩了。

  雁回只得哼了一聲,扭頭就出了房門,翻身一躍,跳上到房頂上躺下,乾脆來個眼不見心不煩。

  在屋頂看著月亮,雁回有一搭沒一搭的想著這些天的事,可這兩天實在把她累壞了,身體又還帶了傷,沒看多久,她便覺得迷迷糊糊的想睡覺,然而心頭始終勾著事情讓她沒法完全睡著。

  於是那一雙眼睛便一直一眨一眨的掙扎的。

  昏昏沉沉的不知待了多久,雁回忽聽一陣嘩啦啦的水聲。

  她坐起身,看見了院子裡正在打水洗衣服的蛇妖。

  一個蛇妖洗衣服……

  雁回好奇的瞅了一陣,發現他洗的却還是栖雲真人的衣服。雁回奇怪,趴在屋頂上在寂靜的夜裡,小聲問他:「一個淨身術不就乾淨了嗎,怎的還動手洗?」

  蛇妖頭也沒抬,只道:「術法雖然方便,但還是洗洗曬曬才能讓她穿得更舒服。」

  「你倒是有心。」雁回撇了撇嘴,許是睡不安心又無聊得緊,她便生了點八卦的心思,她一翻身躍下屋頂,在蛇妖身邊走了兩步,站定,「說來,我先前便想問了,你一個蛇妖,道行也不見得怎麽高,却是爲何與栖雲真人有緣相見,又是爲何喜歡上她的?」

  蛇妖手上動作一頓:「也不是什麽稀罕事。」他一邊□□衣服一邊道,「你也知曉,中原靈氣遠比西南一隅充足,幾年前我與幾個同宗越過青丘國界在中原偷偷修行,不慎被幾個修仙道者發現。一路追趕,我與同宗走失,迷路於荒山之中……是栖雲救了我。」好似是想到了當時場景,蛇妖神色柔和了許多。

  「適時我身上帶傷,被逼入絕路,萎靡於草叢之中。栖雲路過那處,見她裝束,曉她氣息,我滿心絕望,只道要命喪那處,却未曾想,她將錯路指給了追殺而來的幾個道士。」

  雁回聞言微微詫然。

  這幾年修仙界整個充斥著一股非我族類其心必异的論調,妖即惡,惡必誅。栖雲真人身爲三大修仙門派之一的掌門人,却是個對妖怪「心慈手軟」之輩嗎……

  雁回幷沒有聽過這個說法啊。但細細一想,似乎在每次絞殺入侵中原的妖怪行動中,栖雲真人雖然不反對,但確實也是基本不怎麽出面的。

  「彼時我尚年少,自小便與同宗生活在一處,於世事未有見識,幷不知曉她是誰。當時只知道自己快死了,而這個人救了我,我便拽了她的衣裳,讓她帶我離開那個地方,送我回青丘國界。」蛇妖說著,自己笑了出來,「栖雲當時也笑我,『小小蛇妖,膽量倒大。』」

  雁回也笑:「你這要是落在我師父或者一衆師叔手裡,還等你拽他們衣角呢,早被剁成肉沫了。」

  「可她還是帶我離開了那裡,送我到靠近青丘國界的地方,讓我自己回了西南。」蛇妖神色溫和,「那時正值一年春好,至今我依舊記得那一路的飛花與暖風……」

  雁回點頭:「然後就喜歡上真人了。所以現在這麽拼命的護著她。」

  蛇妖輕咳一聲,微微側了頭,還似有些害羞:「幷……幷不是因爲如此,只是當年她救我一命,如今我便願以命相報。」

  雁回靜靜的看了蛇妖許久,她其實也挺懂這樣的心情的。對一個人有敬仰,有崇拜,有愛慕,而當自己還欠了那人一條命時,這份感情便怎麽也簡單不了了,日復一日,越刻越深,越發控制不住,難以忘懷。

  雁回沉默一會兒道:「你便沒有想過,就這樣一直下去,其實也不錯……」

  誰都知道,若是栖雲真人當真好了起來,即便她對妖怪心懷仁慈,但也依舊是不會與一個妖怪在一起的。

  蛇妖一邊將衣服擰乾,一邊道:「她是立於仙山霧靄之上的人,她不會想過這樣生活的,而我只想給她她想要的,那便是最好。」

  聽得此話,雁回便不再開口,只看著蛇妖將衣裳晾了,然後走到栖雲真人屋裡,輕聲勸她睡下。

  雁回一個人立在院子裡,望著天上明月,一聲輕嘆。妖中也有長情者,只是這話說給辰星山的任何人聽,他們都不會信吧。

  翌日清晨。

  天曜坐在床榻之上,臉色雖依舊蒼白,但精神頭看起來却好過昨天幾百倍,雁回看見他時挑了挑眉。

  看來找回他的東西之後,他身體恢復的速度確實有了不少改變嘛。

  蛇妖這方將栖雲從屋子裡帶出來,讓她坐到天曜對面。天曜也沒廢話,他咬破自己的手指,抓了栖雲真人的手。蛇妖似有些憂心:「當真能治好?」

  「霜華術以火驅之乃是最爲普遍的治療方法,你理當知曉。」

  蛇妖眉頭皺得很緊:「那她會痛嗎?」

  天曜抬眼看蛇妖:「我不知道。」

  蛇妖咬了咬牙,終是退開一步距離:「治吧。」

  天曜在她手腕間畫下一道血符,然後手指在她頭上一點。只見栖雲真人百會穴處火光一閃,隨即隱沒,沒多久那光華便流轉至栖雲真人心口處。

  辰星山時常會有術法的演練,偶爾也會有解術的方法剖析。其中有一門課上的便是如何破解霜華術。是門派弟子將霜華術施到長老身上,然後長老一邊解說,一邊解術,在自己身體上演練,讓弟子們看得清楚。

  雁回記得,長老解術的時候便也是這樣,起於百會穴,灌以明火,使火行於體。

  從頭至脚,慢慢將寒氣驅逐出去。

  栖雲真人身上的霜華術雖然厲害,但解術的方法理當是一樣,只需要有同樣强大的五行火氣便行了。

  然而奇怪的是,天曜的那點火光行至栖雲真人心口之時却停滯不前了。與此同時,栖雲真人露出了痛苦的神色。

  蛇妖一下便緊張了起來:「怎麽了?」

  天曜也微微蹙眉:「噤聲。」天曜將手指傷口劃大,鮮血流出,他在栖雲真人眉心上再次畫了一符,這次火光更甚,連站得那麽遠的雁回幾乎也感受到了熱力。

  第二次的火光與第一次停滯與心口的光芒相交,火光更熾,慢慢順行於栖雲真人腹部,這次倒是順利,直接將寒氣驅逐至脚底。

  雁回舒了口氣,她知道到這種地步,霜華術差不多算是完全被驅逐乾淨了。

  然而誰也未曾想到,便在這時,栖雲真人倏爾變得神情痛苦,她滿臉冷汗,渾身顫抖,嘴唇的顔色却是像被凍得更厲害了一樣徹底變成了烏青色。

  更甚者,她脚底開始生寒,一層層寒氣使得床榻都結了霜。火光被瞬間反推至栖雲真人腹部。

  天曜還欲施力,雁回大驚喝止:「住手!住手!」她厲聲,「霜華術反噬,不能再解,快住手!」

  天曜眉頭皺得死緊,撤開手指,火光登時在栖雲真人身體之中隱沒。

  霎時,冰霜在栖雲真人皮膚上凝結,將她整個人裹得好似雪做的一樣。

  蛇妖已全然亂了,他跪在栖雲真人身前,拿手去□□她的手臂:「栖雲栖雲?」

  好似是聽到了他的聲音,忽然間,栖雲真人猛地睜開了眼睛,然而此時的栖雲真人却與先前懵懂失神的她幷不一樣。她一雙眼眸清亮至極,其中神色百般。

  她張了張嘴,吐出一口寒氣。

  有冰晶從她脚上凝結而起,沒一會兒便將她雙脚變成了兩個冰塊。蛇妖忙用手覆住她脚上寒冰,竟意圖用自己的體溫將那冰塊融化。

  雁回眼中驚痛陳雜:「破術即死……破術即死……」雁回咬牙,「竟有人給她下了如此咒術。」

  冰塊蔓延的速度極快,不久便到了栖雲真人腰腹部,栖雲真人牙關緊咬,仿似拼盡了最後一絲生命,道:「阻止……他……」

  此情此景,饒是雁回也無法給自己解釋,她說的那人,不是淩霄。

  「栖雲栖雲……」

  蛇妖喚著她的名字,言語間全是絕望。

  冰霜覆蓋了栖雲的頸項,她像是想要掙扎一樣微微揚起了頭,她終是看向蛇妖。

  唇角凝出了寒冰的栖雲真人再沒說關於仙門之事,再沒管旁邊的人,只喑啞的對蛇妖吐出了三個字:「謝謝你。」冰霜覆住了她的面容,也凝住了她眼角將墜未墜的眼泪。

  她身後的髮絲被凍成了僵硬的寒冰。

  她的生命便定格成了這最後的姿態。不再呼吸,不再動彈。

  蛇妖失神的看著她,仿似已經丟了魂魄。

  但聽「哢」的一聲輕響。一絲裂縫自栖雲真人頭頂裂開。

  「不……」蛇妖陡然回神,「不!」裂縫裂開,撕碎栖雲真人的面容,緊接著碎裂聲不絕於耳,栖雲真人瞬間變得支離破碎。

  「不!求求你,不……不不不!」

  一聲脆響,宛如車轍壓碎了地上枯槁的斷枝,栖雲真人便在這道聲響之中,徹底粉碎,化爲漫天閃亮亮的冰晶,好似一場漫天大雪。

  窸窸窣窣,多麽寂寥。

  蛇妖一伸手,只抱住了一懷冷寂。

  「啊……」他聲色嘶啞,仿似走入了絕路的困獸。

  雁回看著他跪在地上的背影,蒼白著臉色,垂著眼眸,無言以對。

  天曜看著自己的手掌,握了握拳,也是沉默。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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