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三十 仁義 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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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昌縣自古已為入川要地。因蜀地絕險,且荒獸眾多,群妖聚積,因此許多修道之士也會選擇自此入川。是以這平昌縣雖然不大,卻頗為繁榮。屈指可數的兩三條小街,俱是車水馬龍,人頭湧湧。熱鬧非凡。隨處可覓的酒肆時時流瀉出的笙歌彈唱,街頭賣藝的小攤不時爆出的連聲喝彩,沿街叫賣小販賣力的吃喝…聲聲匯聚,一派喧囂之景,升平之象。

蜀地多陰雨,平昌也是如此。瞧這天色已是午時,空中仍是陰沉沉的一片,鉛色的厚重雲層壓得極低,頗有些讓人喘不過氣之感。昏昏天光中,忽自官道盡頭升起一朵明黃雲彩,張殷殷迅疾行來,直接衝入了平昌縣。平昌雖稱為縣,但比鎮也大不了多少,一條官道穿城而過,一張殷殷立於東城,幾乎一眼就可望到西門。但這樣一個小城,卻讓她有些犯難。她東張西望。實是不知該向何方去。

此時一只彩蝶翩翩飛到張殷殷麵前,落在了她的衣襟上,隨後再次飛起,引領著她登上了城中一座頗見脹的酒樓二樓雅座。座中有楚寒石機二人,還有石磯明雲和一名道德宗道士。桌上擺放著數樣菜肴,一壺熱酒。

張殷殷入座後也沒言語,即刻給自己倒酒,飲盡。連盡三杯後。方才長出一氣,開始動手掃蕩桌上菜色,張殷殷落筷如風,顯是餓得有些厲害,但在眾目睽睽之下,她每一個動作都是舒展自如,自然天成。不論多快,起伏間節奏分明

,自成格韻,有若揮就一曲無聲之樂。

她才掃完半個碟子,明雲和道德宗道士就已覺心旌動搖,口舌幹燥,忙將目光偏向一旁,不敢再多看她一眼,生怕道心被破。石礬麵上微現青煙,左手食指上一塊翠玉扳指飛速旋動,借此方能機住她有意無意間施出的天狐密術。惟有楚寒道行雖並不比餘人高出多少,但心誌之堅遠勝在座諸人,仍是不動聲色地坐著。可是他也須暗提真元,方可抵擋得天狐秘術。

眼見張殷殷已將桌上菜肴清理了一半,楚寒方開口道:“張小姐來遲了三日,用罷酒菜,我們就動身吧。算算時日已經拖延了許多,早點回西玄山,也可免得貴宗真人們掛念。”

一說到來遲,張殷殷臉上登時微微一紅,支吾道:“平昌這裏地勢複雜,支路太多…嗯,我順便還得看看山水…”

楚寒當即了然,微微一笑,不再多問。

張殷殷雙筷正要伸向下一碟,突然凝在了空中,雙眼微眯,望向了雅間門口處。嗆的輕響,那道德宗道士和明雲長劍均是微微出鞘,石磯麵色也凝的來,一只左手放入了懷中,準備著施放什麽法寶出來。

嘭的一聲,雅間木門在千鈞無形壓力下驟然炸成漫天木絲,然後一道火光閃過,就此化煙去了。

兩間雅間相對而設,對麵的雅間房門也同樣化散成灰,現出內中對坐飲茶的一老一少一老者正是青墟宮虛罔,少的則是吟風,他們也同樣向這邊望來。

如此近距離相見,雙方顯然都有些意外,酒樓中氣氛刹那間緊張起來,一幹人等屏息靜氣,靜靜對望。忽然砰的一聲,張殷殷麵前的酒杯炸得粉碎,酒漿四溢,不過在濺到她衣上之前,已被她體內真元給震了回去。

虛罔咦了一聲,對張殷殷的道行頗為驚訝。他直覺地感到張殷殷的天狐之術並不簡單,但出手相試竟然無功,不由得對她刮目相看。

洛陽一戰後。道德宗與青墟宮結仇自不待言,就是雲中居也與青墟有了許多恩怨,楚寒與石磯都曾與青墟宮大戰過一場。此時狹路相逢,也不知是巧合還是偶遇。但單以刻下形勢而言,卻是青墟宮占盡了優勢,虛罔甚至是吟風都有,能盡數擊殺楚寒等人。

眼見形勢險惡,楚寒等人除暗提真元外,皆默然不語,靜觀虛罔乃至吟風表現。如今正道三大派間雖然暗流洶湧,嫌隙漸生,表麵卻還未到撕破麵皮,全麵開戰的地步。如此形勢,或許尚有轉機。

眾人皆謹慎應對,不敢輕舉妄動。張殷殷盯了吟風半天,卻忽然一怒而起,冷笑道:“原來是你!就是你總想殺若塵師兄,真沒想到你居然是青墟宮的人,很好!你這就動手吧,若失了今天的機會,我父親可就要上你青墟宮興師問罪了!”說話間,張殷殷提起右腕,五指紛張,纖指指尖處亮起細細蒙蒙的彩光,五色迷離,幻流不定。

明雲會即起身攔住了張殷殷,叫道:“殷殷,不要衝動!先問明了他們來意再說!”

“衝動?”張殷殷一雙大眼睛眯了起來,斥道:“這個人已經動過手要殺若塵師兄,今日人家又專程在這裏候著我們,你還叫我不要衝動!難道他們只是路過?不衝動,不衝動就能讓他們不動手了?衝動又怎麽了,大不了今日戰死於此,日後真人們自會為我報仇!明雲師兄,你讓開吧,道德宗的臉都讓你丟光了!”

明雲麵紅耳赤,剛想爭辯一句,張殷殷雙瞳驟然一亮,如初春流泉般清冷透明的眸蒸鵬斑斕彩光。如輕霧迷蒙,又似幻夢縹緲。場中人均是心跳加速。明雲首當其衝,更是胸口一窒,悶哼一聲,慌忙讓到一邊,避開了張殷殷的目光。張殷殷行動如風,一逼開明雲,眨眼間已衝入吟風所處的雅同,完全不理會虛罔,只是一指點向吟風!

她動作實在太快,又是驟起發難,楚寒等人為她天狐秘術所攝,竟都沒來得及攔阻,眼看著她一指已點到了吟風肩頭。

張殷殷秘術驟發之時,就連虛罔的心神都略起波瀾,他不由得暗暗吃驚。虛罔完全可以一劍斬殺張殷殷,卻只是安坐不動。

張殷殷一指距離吟風越近,雙瞳中的彩光也就越發燦爛,在澎湃而出的天派秘術下,甚而虛罔本已平複的心境又起了一絲波動。

吟風悠然轉身,雙眼清亮如一汪一望直可見底的深潭,未因張殷殷的天狐之術泛起分毫的漣漪,他不慌不忙,從容將右掌豎起,擋下了張殷殷的一指。

指掌相觸,竟發出叮的一記金屬撞擊之聲!張殷殷麵上乍然湧現一片潮紅,如飲醇酒,踉蹌退後,直至石磯出手扶住她的腰身,這才得以停下。張殷殷悶哼一聲,一時間只覺得全身廖軟無力,半點真元都提不起來,只想睡去。她當下大驚,以為真元已盡數被破去,好在這虛軟感覺梢縱即逝,全身真元又徐徐而生。

張殷殷默查體內,竟然一點暗傷都沒有,顯然是這冷風手下留情。

可是張殷殷絕不領情,真元一複,即又翻身撲上,喝道:“誰要你容情了?今日我們不死不休!”

這樣一來,楚寒等人再也無法坐視,他們雖然不解明明吟風手下容情,張殷殷何以還要拚死一戰,但也只能隨後攻上。只有明雲猜到了一點什麽,麵色忽然蒼白了起來。

虛罔哼了一聲,從懷中掏出一把二寸長短的混金索,揮手拋出。一陣金光閃過,這些觸索迎風即長,瞬間化作腳數丈長、拇指粗細的繩索,繞著楚寒。石磯、明雲纏了數圈,將他們牢牢縛定在半空之中。惟有那中年道士道行已八上清之境,百忙間揮劍出擊,斬退了三根來襲的故索,才得以全身退回雅間。他手中長劍雖非凡品,但混金索卻分毫不為所傷,顯然更是不凡。

他剛要揮劍再上,哪知背後五根混金索無聲無息地襲來,一下將他牢牢縛定,綁得跟一個粽子一般,動彈不得。

吟風見張殷殷再次攻來,這次只伸出左臂在身前一擋。張殷殷纖纖五指觸到冷風手臂,又是一記金鐵交鳴之音。她猛然一咬銀牙,素手化成爪形,纖纖指尖此刻已可穿金裂石,一爪狠命抓下!

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音響過,吟風衣袖裂開,手臂上現出四道血痕,而張殷殷右手四指指甲盡數破裂,鮮血從指尖瘋狂湧出,滴落在地,幾成細流!

吟風對臂上傷痛並不在意,只是望著痛得麵色慘白、搖搖欲墜的張殷殷,歎道:“我與虛罔長老只是從此機過而已,並不想為難你等,你何苦如此?”

張殷殷痛得幾欲暈去,回頭一望,見身後同伴皆為觸索所縛,於是一昂頭,喝道:“我不是你的對手,你殺了我吧!”

吟風訝道:“我為何要殺你?”

張殷殷咬牙道:“那你為何要殺若塵!?”

“你為的原來是他…”吟風溫和地道:“這當中倒沒有什麽原因,此人當誅,天道如此而已…”

張殷殷怒道:“他當年為生計所迫,手上是有血腥殺伐,但那也是我宗之事,何時輪到你來主持公道了?你又是何人物,說這是天道,這就是天道嗎?”

吟風劍眉緊皺,顯然心下有事不決,沉吟道:“天心不仁,就算他過往殺戮再多,也只是他自已的因果罷了,又與我何幹?我要殺他,卻是我與他之間的因果。不過…”

吟風久久不語,左手似乎是下意識地撫著咽喉,終苦笑一下,緩緩地道:“雖說天道應該如此,可是…。我需要再好好想想。也許今後不求必誅此人,那也說不定。”

說罷,他長身而起,袍袖一拂,酒樓牆壁上已開出一道門戶。吟風淩空蹈虛,步步升高,行向雲端。虛罔念了個咒,收了混金索,也跟著吟風去了。

張殷殷萬料不到會是如此結果,怔怔地看著吟風那無比落寞的背影,忽然心潮翻動,湧上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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